那年夏天,我调入一所军队离休所工作。这个离休所组建于上世纪80年代,服务保障着几十位从我军通信战线上离休的老同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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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清晰地记得,报到第一周的某天,我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。走进来的是老马。他原来在这里工作,当时刚刚选择了自主择业。
他敲了敲我的办公桌,瞪着眼睛说:“你坐的可是我的位置,就是你把我挤走的!”我顿时惊讶得手足无措,还红了脸。老马却“扑哧”一声笑了:“开玩笑呢,小同志。接了我的班,可一定要负起责任来。”
他抬眼望向窗外,指了指对面几栋红色小楼,热情地向我介绍:“这里有1938年入伍、参加过百团大战的老革命。还有的老同志当过骑兵、电台队长。他们不少人都参加过抗美援朝……”
说这些的时候,老马的眼睛闪烁着动人的神采。我顺着他的眼神向窗外望去,几栋红色小楼在绿树掩映下显得更加厚重起来。
“我刚来这儿时,还有40多位老首长,现在健在的不到一半了。你啊,一定要把他们照看好了……”老马凝视窗外,反复叮嘱着,又转身从车上抱下几摞红色的盒子,对我说:“帮我个忙,把这些保暖内衣给首长和阿姨们发一下。我以后照顾他们的机会少了,这是给他们的礼物。”
“你怎么不自己去呢?也算是和他们当面告个别。”我打开盒子,是鲜艳又喜庆的大红色。
我笑着说:“红色好看,他们肯定喜欢。”突然,我瞥见老马镜片后的眼睛湿润了,眼底似有泪光闪动。
他叹了口气说:“不是我不想当面和他们告别。这不,我刚去了老李家,艾阿姨听说我要走,拉着我哭了半天。老李呢,硬是塞给我一个信封,你猜是啥?是他这个月刚发的离休金,说要支持我到地方创业。”
老马擦了擦眼角,继续说:“这么多年,我们早把彼此当亲人了,他担心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?为了让他知道我过得不错,我就差把家里存折掏出来给他看了。好说歹说,我才把信封塞还给他。唉,还是你帮我去送吧,我不想惹得老人们因为不舍而伤心。”
我点头答应了,很快把保暖内衣挨家挨户送上门。
老马到地方工作后,事业干得有声有色。但他一直记挂着离休所,更记挂着这里的老人们。他常常来看望老李,两人肩并着肩在院子里散步,一起下棋喝茶。
树叶绿了又黄,黄了又绿。后来,老李坐上了轮椅。天气好的时候,艾阿姨会推着他到院子里散步,给他讲过去的事,但这不能阻止他渐渐衰老,渐渐忘记身边的人和事。
一个晴朗的日子,我上班时看到了老马。老马坐在老李面前,一只手扶着轮椅,认真地问:“还记得我吗?我是小马呀……”他说着,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。
老李茫然地摇了摇头,眼神似乎有些愧疚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“嗨,没事,以后我经常来陪着您,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。”老马站起身,推着老李走向温暖的阳光。
再后来,老李去世了,轮椅上的人换成了艾阿姨。有时我去陪她说话,她总会拉住我问:“你知道47军吗?那时候我们都在朝鲜……”
我用力地点点头:“我知道,老马告诉过我,那是您和老李初次相识的地方……”
时光如白驹过隙,那些在革命战争年代奉献了青春年华的老兵们逐渐苍老,但他们的故事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。(罗 艺)